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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此多娇】第二十三卷 7-10

2019-11-21 10:38:28

第二十三卷?第七章

「别情,你最近太软了!当初,你可没把齐放放在眼里,在他五十大寿的寿筵上,你说屎遁就屎遁,说尿遁就尿遁,那是何等威风啊!」蒋迟勾住我的肩,一边往书房走,一边半真半假地笑道。
「无欲则刚,有欲则不刚啊!」
「无欲则刚?屁话!没欲望,丫的你刚给我看看。我想着小凤仙,才他妈的能刚呢!」他嘿嘿淫笑起来:「奶奶的,小凤仙算是喜欢死我这刚了。」
我不觉莞尔,一个多月没见,我还真有点想念他的粗言俚语,就像想念老朋友似的。
不过蒋迟话糙理不糙,无欲则刚,刚得锋利,伤了敌人,也伤了朋友;有欲而刚,却是刚中有柔,满足了别人,也满足了自己,哪个高明,就全看自己的取捨了。
「小侯爷就光惦记着凤仙姑娘。」从书房里迎出一嫋娜妇人,定睛一看,却是蒋嬷嬷蒋烟,只是换上了一身银红色缎子面刺绣白牡丹的夹袄和石榴裙,梳起了江南时髦的凤头髻,整个人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竟很有些妩媚动人了。
「没想到蒋大……夫人也来江南了。」
「郡主才是大夫人哪!」蒋烟眼波轻转,拈指含嗔的模样还真有点江南小家碧玉的味道,看得蒋迟色眼放光,不是顾及是在自己的丈人家里,大概早就沖上去将她搂在怀里了。
而我听蒋烟话里的意思,显然已经偷偷嫁给了蒋迟,忙道了恭喜。
「我那媳妇还不知道呢!」蒋迟解释道:「蒋烟她来江南本是要去宝大祥学习一段时间的,正好和我同路,嘿嘿,一路上孤男寡女的,你想必也能理解。等回京,还要你帮我说上几句好话,徐菡现在可是最信你的话了。」
两人说笑着进了书房。蒋迟只比我晚离开京城半个月,并没有多少新消息,两人的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茶话会上。
「……之所以没等和你见面就和大江盟达成了协定,是因为我发现李佟的身份有可能会被洩露出去,逼得我不得不儘快结束谈判。不过协定的大多数条款无关痛痒,真正实打实的,就是每年要多掏近两万两银子,如果朝廷不认可这笔开销的话,只能自己掏腰包了。」
「两万两?这还真不是个小数目哪!」虽然话语里有些感慨,可蒋迟似乎并没有把银子的事儿放在心上:「大不了日后让十大均摊一下,一家不过两千两而已。」
「东山,十大中也有苦哈哈的主儿,一年下来怕也赚不上两千两银子。」我提醒他道。
「吓,苦的就是你媳妇的春水剑派一个,其余的,哪个不打着十大的名头狂收暴敛啊!别说两千两,再多一倍叫他们拿,他们也得给我拿──没银子还玩个屁十大啊!再说了,那时候该没有什幺大江盟、慕容世家的出来跟我捣乱了吧!」
「那倒是。」我心中一凛,明白蒋迟希望我在把掌控江湖的大权移交给他的时候,已经把江南江北的问题解决了,脸上却摆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东山,你不会想借机发茶话会的财吧?」
「总该收点辛苦费。别情,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反正春水剑派今年铁定要退出了,摊派银子也摊派不到你媳妇头上。」蒋迟一脸嘻笑,旋即小眼睛一眯,恶狠狠地道:「奶奶的,钱要到阎王爷的头上,真是要钱不要命了!这银子也别让朝廷出了,你先垫着,到时候我连本带利一遭给你要回来。这叫什幺来着,对对,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就是这一句了!」
我没想到,协定中我认为最难解释、最难交待的部分,在蒋迟眼中反倒成了敲诈勒索的最佳藉口,于是我好心提醒他江湖风波险恶,小心对手情急之下铤而走险。
蒋迟却笑了起来:「十大都是有家有业的主儿,除非想造反,否则,哪个当真敢和官府作对?两千两银子又不是个天大的数目,动动脑筋,流点血出点汗,很容易就赚回来了,何必大动干戈的?再说了,人活在世上,不都讲究个面子吗?就像大家都是同朝为官,张三在粉子胡同包了个姑娘,李四就算没几两银子,也总要去开开荤见识一番吧!在江湖上行走的又不是猪啊狗的,都是一个个的大活人,能不要面子吗?你少林、武当出得起银子,我偏偏出不起,这脸往哪儿搁?日后还怎幺在江湖上混啊!」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古人诚不欺我。」我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东山,你还真是把江湖给看透了。」
心中却暗忖,蒋迟还真是从骨子里就瞧不起江湖人。在他的心目中,或许百花楼的龟公还比江湖人强──龟公好歹是良民,江湖人大概已经和强盗画上了等号。就像他在京城结交三教九流,什幺人都有,却偏偏没有一个纯粹的江湖人,难怪高光祖在镇江目睹蒋迟的行事作风后,权衡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投入我的怀抱。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一趟,我还真长了不少学问。」蒋迟自夸了一番,随即正色道:「别情,你说你李佟那个身份有危险?」
我点点头:「是丁聪丁大人的西席柴俊文,他可能对我比较熟悉,又在京城见过我几次。记得我曾和你提起赵鑒逛窑子的事儿吗?几次都是柴俊文做的东。」
我藏了个心眼,虽然我没听说蒋家和丁聪之间有什幺亲密的关係──由于本朝严禁外戚干政,蒋家在皇上的皇位尚未稳固之时,行事小心谨慎,自然不会去结交封疆大吏,留人口实──但随着丁聪投入继统派,两者已经变成了同盟,而蒋家对付张后一族也需要外援,两下很可能一拍即合,我不得不小心从事。
「浙江藩司丁聪?他的西席怎幺会对你那幺熟悉?听你的意思,你好像还不认识他,这是怎幺回事?」
「在京城的时候,我还真不认识他。」我解释道:「起因是宝大祥一案,当时丁大人对此案十分重视,派人坐镇杭州府,所派之人就是柴俊文,而我却是宝大祥的讼师。只是他隐身幕后,我自然没见过他,也就不认识他。直到这次去杭州,才无意中发现,和咱们顶头上司一起喝花酒的那个老者就是他柴俊文!」
「我知道这案子,你小子为了媳妇,得罪了一省的首长,不是桂大人从中说项,大概没你好果子吃!」蒋迟恍然大悟,可旋即皱起了眉头:「那个柴什幺的怎幺不在京城揭发你的身份?你犯的可是欺君之罪啊!」
「我怎幺知道!」我一摊手:「或许,他也没有十成的把握,万一弄错了,变成诬告当朝仪宾,就算我想饶他,代王爷也咽不下这口气啊!」
「好像哪儿不对!」蒋迟摸了摸自己那张胖脸,琢磨了半天,突然道:「别情,你说赵鑒和丁聪是什幺关係?」
我心道,我提了两次赵鑒,你丫总算反应过来了,把自己了解的情况说了一遍,道:「如果赵鑒动用刑部的力量,李佟的身份保不了多长时间。」
「至少在我离开京城的时候,刑部并没有什幺动作,那几天我可是天天泡在刑部,再说,调查一个驸马爷,不可能不让李承勋知道,而眼下这位李侍郎可是和小爷我推心置腹的。」蒋迟沉吟道:「不过,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那边可就不好说了,郭槐、廖喜都是赵鑒的得意门生,极有可能越过刑部,私下里进行调查。」
他边说脸上边浮起了一丝忧虑:「别情,这郭廖两人可都不是白给的主儿,我真怕他们查出来什幺。哎,我就不明白,当初在沈篱子胡同的时候,你丫是怎幺跟皇上说的,偏偏弄出个李佟来,这下可好,自己挖坑儿,倒把自己埋了进去。」他想了一会儿,才接着道:「要不,我做个和事佬,你和丁聪讲和?」
我心里不期然一动,旋即打消了和解这个荒唐的念头。
倘若只有宝大祥这一件事,或许我和丁聪还可能抛开恩怨,结成利益之交,但我剿灭了宗设,等于彻底断绝了和解之路,小辫子抓在我手里,他不除掉我,怕是寝食难安。
「东山,和解是万万不可的。」我知道为了自己的利益,有必要点拨一下蒋迟了:「宗设一案,你知道吧!当时沈希仪请旨在东南四省禁海,然而宗设依然能够得到补给,其中最大的补给点就在宁波,可宁波知府朗文同并没有因此丢官罢爵,只是被吏部记过一次、罚俸一年而已,原因何在?只因为他有丁大人一力担保的缘故。」
「你怀疑丁聪涉嫌走私?丫的你怎不早说?」蒋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一下子严肃起来。
「我没证据,岂能胡乱议论一个二品大员?再说,你和丁聪又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
「但姑姑对丁聪的印象却很好。」蒋迟苦笑道:「她这回生日,没几份礼物合她心意,可对丁聪手书的『清静经』却大大讚赏了一番。」
「啊?」我吃了一惊,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东山,这事儿透着蹊跷,你不可不查。」
丁聪书法之妙,当朝几无敌手,太后欣赏他的字并不奇怪,可他怎幺知道太后崇道?
这件宫里的秘密,连我都是因为蒋迟和义父邵元节的缘故才知晓,是丁聪在宫里布有耳目,还是他揣摩人心的本领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
皇上极重孝道,为了他的亲生父母,他甚至不顾自己皇位未稳,便和当朝权臣杨廷和斗了起来,倘若丁聪真的讨得了太后的喜欢,倒真的是件十分棘手的事情。
蒋迟一点就透,点了点头便陷入了沉思,半晌,他才道:「桂大人知不知道丁聪之事?」
我摇摇头,心中暗叫一声侥倖,大概蒋迟以为我和桂萼的关係比和方献夫更紧密,若是他换个问法,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如果他知道方献夫了解其中的内幕,让他觉得我对他有所保留,对我可是百害而无一利,眼下我一视同仁,他只会觉得我不过是因为没有证据,才没有对他讲明此事。
「你丫倒真谨慎!」蒋迟揶揄了一句,随即正色道:「倘若丁聪真的走私,那可是件惊天大案,咱们破了此案,就是大功一件,朝中那些唧唧歪歪的老家伙们这回该没话可说了。我看,你也先别告诉桂大人了,他那火爆脾气,一準儿打草惊蛇,咱们私下先调查一番,等查个八九不离十的,再请他弹劾丁聪。」
一闻此言,我心中暗道:还怕打草惊蛇呢!嘿嘿,我早就把丁聪吓成惊弓之鸟了。
可嘴上却赞道:「高见!不过,丁聪在浙江经营数载,上下早已变得铁板一块,泼水不进,偏偏浙江的线人网被破坏的最为严重,重建至少需要一年时间。东山,你看能不能想办法把丁聪调出浙江?」
「难。」蒋迟摇摇头:「调他来京?听说你姑父曾经举荐他入阁,可费宏不干,皇上现在很倚重费宏的。更何况,调去别的省,丁聪要干吗?他才没那幺傻!一旦求到姑姑那里,姑姑虽然不会干涉朝政,可这种举手之劳的事情,她大概还不至于推託。」
蒋迟说着,发起愁来:「别情,这事儿还真棘手,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倒也不能说一点都没有。」我故意沉吟道:「东山,我曾经夜探丁府……」
「啊?!」蒋迟吓了一跳,随即眼中露出一丝豔羡之色:「奶奶的,我怎幺忘了,你还是个什幺江湖十大的,飞檐走壁自然不在话下!喂,别情,你说那洞玄子十三经我练了一个月就有小成,有没有类似的武功秘笈,我练它一个月也能像你一般高来高去的?一个月不行,一年也成啊!」
「东山你死心吧!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足足练了十七年才有今天,那苦你没法儿吃,也没必要吃,何况你早过了练武的年龄,还是专心练十三经吧!我保你床上的功夫越来越深!」
蒋迟遗憾地讪笑了两声,道:「别情,莫非你是想从丁聪的老巢里找到什幺证据?」
我点点头:「可惜,丁聪身边有高手寸步不离地守卫,书房则机关密布,我也无功而返。」
「哦?如此说来,这厮定有问题!」蒋迟不惊反喜,问道:「他身边究竟是什幺人?」
「两个三十多岁的美貌少妇,该是丁聪的侍妾,至于她们的来历,眼下还没有线索。」
李岐山早就告诉过我,说丁聪身边有高人,可我还是低估了他。那一对美妇,江湖不见经传,可身手着实可观,绝不比解雨、萧潇稍差,且六识与萧潇一般惊人,我尚在五丈之外,其中一女就发现了异常,好在幽冥步独步江湖,才躲过了她的搜索。
我都暗自庆倖,没有听从文公达的建议去拜访丁聪,否则很可能被那两女发现什幺蛛丝马迹。
江湖藏龙卧虎,一份名人录自然无法将江湖所有高手一网打尽,但以我见识之广,竟也无法认出两女的武功出处,我心中一直隐隐不安,总觉得暗中似乎隐藏着一个可怕的对手,正对我虎视眈眈。
「我需要时刻不停地监视丁聪,但因为他身边有这两个高手,而宗设本人的武功亦直追十大,负责监视的人手必须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而且需要相应的身份掩护他的行动……」
「你是说,借用刑部的名头?」蒋迟眉头拧了起来:「谁知道丁聪和赵鑒是什幺关係?人家是『四同』之一,八成亲密的很。」
我一怔:「同乡、同门、同科、同志这四同,丁聪和赵鑒哪一同也挨不上边呀?」
「你这是哪年的老皇曆,还同志哪!」蒋迟哈哈笑了起来:「是一同嫖过娼!这关係比同门同乡还近呢!特别是在官场上,你能和你的政敌一起去嫖女人吗?」
「这倒也对!」我苦笑道,不经意间我竟有点落伍了:「刑部不能动用,那幺只剩下锦衣一条路了,可你我虽是锦衣副千户,却无权擅自招收下属……」
「不就是要几个锦衣名额嘛,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蒋迟大包大揽道,蒋家和锦衣卫统领张佐关係密切,塞几个人进锦衣倒不是什幺难事。
但我还是提醒蒋迟:「东山,我要的可是空白官文,否则,送京城报批,一来一回,颇耗费时日,容易丧失机会,当然,事后备案自然是少不了的。」
蒋迟略一迟疑,说若是张佐为难,他就直接和皇上说,就说是他自己要用,想来不会有什幺大问题,又问我说等他回京再办此事来不来得及。
「此事不宜久拖,时日一长,易生变化。不过,你若是看完茶话会就回京的话,估计不会有什幺影响。」
我心中暗喜,有锦衣卫这个护身符,我招揽的几个江湖好手像李岐山、铁平生他们行事自然就方便安全多了。
至于监视丁聪,因为章圣皇太后的缘故,或许有这个必要,但就像方献夫说的那样,皇上杀人是不需要证据的,即使需要,现场伪造也来得及,届时谁敢说那是假的?
我去丁府,不过是想确认一下,在京城百花楼与赵鑒在一起的那个老者究竟是不是柴俊文,毕竟,李佟身份的暴露对我来说更致命。
而去一窥丁聪,只是想见识一下,这个一直未曾谋面的对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不仅我要回京,你也一样。邵真人年底要离京回龙虎山,明年二月才能回来,这期间皇上的修炼,就要完全靠你一个人了。」蒋迟眼中闪过一道异彩:「别情,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东山,这可不光是我一个人的机会。」我笑道,心中却叫苦不迭,刚和自己心爱的女人聚首没多久,就又要分别一段时日了。
可转念一想,眼下京城得意居是我最薄弱的环节,宁馨又有身孕,此去京城,倒是可以多照顾她们了,心里这才好过一些,眼珠一转,叫苦道:「既然如此,那东山你还是让徐公爷五军都督府的八百里加急快马走趟京城,把锦衣卫的事儿办妥了吧!否则等到明年二月,啥菜都凉了。」

【第二十三卷?第八章】
第二十三卷?第八章

「你就是高光祖的弟弟?」
牛首山下小校军场的门口,我和蒋迟相继从马车下来,我望了一眼正掀着车帘向外观瞧的蒋烟,她云鬓微乱,满脸慵懒之色。而蒋迟则瞥了一眼在我身后亦步亦趋的高光祖,随口问道。
高光祖恭恭敬敬应了声是。
听到高光祖这个名字,蒋烟的目光不期然地落在了高的脸上,只是她似乎察觉到我的眼角余光,眼珠自然地转开,随手整了整鬓上的玉钗。
我心下狐疑,却听蒋迟道:「高光宗,嗯,这名字好彩头,好好跟着王大人,少不了你光宗耀祖。」
高光祖说还要小侯爷多多提携,蒋迟淡淡回了一声,旋即拉着我的胳膊,指着校场内忙碌的人群,笑道:「别情,这可是我特意央求我老丈人替你找来的,全是即将流放的囚犯,半个月之内,我要他们给我打造出一个崭新的比武场,工钱嘛!自然一两银子都不必花……」
顺着蒋迟手指的方向望去,整个校场已是面目全非,我上次见到的所有的地面上的物事都已经被拆除了,甚至包括我原本想用来主持茶话会的点将台。
校场中央已经挖出了一座长五丈宽三丈深一尺的地基,而且还在继续向下挖掘。四周,一圈宽几达五丈却高不盈尺的青石垒成的墙体将校场团团围住,只在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角上留了出口。
「东山,莫非你是要把今后茶话会的举办地都放在这里?」
蒋迟得意地点点头,我迟疑道:「可这是校军场……」
「这你不必担心,日后这里就是演武场了,正好给五军都督府辖下的卫所搞个比武什幺的。」
他指着场地中央的地基:「这里搭起的就是擂台,从校场的四面八方都能看得到比武的情景。」他又指了指东面:「那儿準备起上一座阁楼,贵宾和十大门派的掌门自然要好生招待。面子有了,再让他们掏钱,心情总会愉快些。可惜,这一届是来不及了,只能临时搭个棚子将就将就。」
「不得了啊,东山!」我诚心诚意地赞了一句,所谓三代穿衣,五代吃饭,这世家子弟的气魄同样需要几代才能磨练出来,相形之下,进了官场的我倒有些缩手缩脚,全不似走马章台时的放纵自如了。
「反正这里不是京城,再不露一小手,连老丈人都要看轻我了。」蒋迟笑道。
我点头称是。环视四周,校军场叫蒋迟这一修整,擂台四周俱可以清楚地观看比武,无形中扩大了可以容纳的人数,我默估了一下,四周坐上两千人不成问题。
参加上届茶话会的江湖人共有近八百名,今届因为奖励措施的出台,人数很可能大幅增加,原本我还担忧场地,而今难题自然是迎刃而解了,甚至座位还能有不少余裕。
座位白空着倒是有点可惜,我心中一动,转头对蒋迟道:「东山,我倒有个现成的赚钱主意。」
一听到赚钱,蒋迟顿时来了精神,忙追问起来。
「东山,京城里有钱的主儿平日消遣什幺?不过是喝酒、听书、斗蛐蛐、玩女人那幺几样罢了,应天府大概也不例外。再好的酒天天喝,再美的姑娘夜夜看,也都生厌了,这时若是有个新奇的玩意儿,势必能引起他们的兴趣……」
蒋迟眼睛一亮:「你是说,这武林茶话会对外开放,就像天桥的把戏场子,你给银子,我就让你看?」
「对,银子少了还不成!应天府百万人口,还怕找不出肯掏银子的人吗?」我笑道:「而且,这仅仅是赚钱的第一步。校场四周虽然都能看到比武,可总有些位置视野最好,想坐在这样的位子,当然没问题,不过要拿银子来。而且,这帮人上哪儿都少不了吃吃喝喝的,牛首山下又没有什幺像样的饭庄,事先预备些好酒好菜,又是一笔银子。当然,所有这些银子加起来,可能都没有彩金的抽头来得多。」
「彩金?」蒋迟闻言,越发兴致高涨:「你是说赌比武的输赢?」
「岂止。从每场比武的输赢,到十大最终的排名,只要能分出结果的,都能设赌。事实上,茶话会从第一届开始,就备受赌徒关注,江南各大赌场都会开出盘口,下注的金额每届都极其惊人。」
「丫的怎幺没听白澜提起过,京城也没见过它的盘口啊?」
「京城是什幺地方!有盘口也是地下的,何况你又不好赌。」
「可我知道做庄究竟有多大利益!」蒋迟两眼放光:「别情,这银子可不能不赚啊!让别人白白赚去,咱哥俩不成傻瓜了!这庄一定要做!」
「英雄所见略同!」我一挑大拇指:「咱们不能阻止人家去赌场下注,但是咱有一批现成的赌客,这些肯花银子来看热闹的人就是应天府最肯花钱的主儿,搞个现场下注,既刺激,又能马上得到结果,不怕这些家伙不掏钱。」
「正是!」蒋迟兴奋地道:「你丫再控制几场比武,弄上几个冷门,让外面的赌场赔得只好关门,对咱们可就更有利了。」
「那可得慢慢来。」我不想打击蒋迟的热情,便使出了缓兵之计:「你我无法出面,要找个信得过的人来操办此事。」我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东山,你看瑞孚祥的林百川林老怎幺样?他很识大体,又是你的亲戚,交给他的话,正好可以弥补一下他放弃头领线人的损失。」
蒋迟思索了一下,大概也想不出再合适的人选,便道:「那就他吧!不过,这人我不熟悉,总不太放心,他又是我长辈,真出事儿了,我不方便说话。新的南直隶头领线人不是已经找好了吗?我记得好像还是你的一门远房亲戚,乾脆让他也参与进去,互相有个牵制。」
这事儿不必和蒋迟客气,我点头称是。
事不宜迟,我和蒋迟赶回城中,先和徐公爷打了招呼,得到了他的支持,随即招来了林百川和化身为我表弟的韩真,商讨借茶话会发财的大计,然后四人一同去拜会了负责此届茶话会安全保卫的神机营统领李国。
李国已得到了徐公爷的指令,又听可以分得三成收入,自然是鼎力配合,而林百川得到这美差,不仅对我态度大有好转,而且热情高涨,仅仅用了一白天的时间,就已经大致将事情安排妥当。
「清风比你更心急,你着的哪门子急?」
听我说要连夜启程奔赴九江,蒋迟坚绝不放:「这几日天天和都督府的那帮武夫喝酒,都快把我给闷死了,今儿你无论如何陪我痛快一回,秦淮河的花船我可是闻名已久了!」
我无奈,只好应允。
秦淮河上的风月我是熟稔的,当年乡试暂居应天,少不了去花船寻花问柳。
虽然两年过去,这里已是物是人非,相识的女子大多风流云散,不过生活依旧在继续,鸨儿依旧爱钞,姐儿依旧爱俏,遇上多金的蒋迟和潇洒的我,鸨儿高兴,姐儿也高兴,留香舫又是河上数一数二的画舫,于是就招来了秦淮河上八大花魁之四,等花船蕩到江心,人也入了花心。
身下的少女很快就没了力气,我有些兴趣索然地从她身上爬起来。这个唤作林淮的少女据说太半是因为通晓诗文才登上花魁宝座的,平素眼高于顶,并不太知道如何取悦男人。而我也是因为她弱质纤纤,才动了一点怜香惜玉之心,谁知床笫之间她比我想像的还要青涩,几如替雏儿开苞一般,弄得我既不能大开大阖,又没有见红的刺激和快感,自然有些无趣。
两侧船舱却都战事正酣。蒋迟自恃身怀十三经绝技,独战一双姐妹韩霓、韩裳,更是给妹妹韩裳破了瓜,却没落了下风;而高光祖也和八大花魁中最年长的俞淼战了个旗鼓相当。
听着淫声浪语有点心烦,我悄悄走出了船舱,一直在外面偷听的年轻老鸨喜姐儿笑着问我要不要再找个姑娘,我摇了摇头,心道,这野花还是不比家花香啊!
和这个知情知趣的鸨儿调笑了一会儿,上了甲板,放眼望去,往来如梭的花船俱是灯火通明,映在水中,彷佛水面上点了千盏万盏明灯。
悦耳的笙歌伴着欸乃桨声,飘飘蕩蕩的直钻进人的心眼里,饶是河上风冷月清,却让人心头涌动着挡不住的春意春情。
不愧是江南第一等的繁华所在!
和初次见到秦淮河一样,我不禁感慨起来,那时我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倏忽两年过去了,秦淮河依旧是风月无边,而我的心却有些老了。
一入江湖岁月催啊!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把我从沉思中惊醒。回头望去,只见纤弱的少女林淮似乎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怔怔地站住了,怀里抱着的大氅都差点掉了下来。
见我脸上露出微笑,她才俏生生地走了过来,垫起脚尖,羞涩地替我披上了大氅。
「天凉,河上寒气重,回房歇息吧!」少女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丫头,你终于开始学习如何体贴男人了,我心道。
换作以往,我少说要把少女搂在怀里,用大氅把两人紧紧裹在一处轻怜蜜爱一番,可眼下我已经没那份心情了。
又一艘偌大的花船载着笑语欢歌从远处缓缓驶来,船上的歌声靡靡动人:「……挨着靠着云窗同坐,看着笑着月枕双歌,听着数着愁着怕着早四更过……」
「……四更过,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林淮跟着细声和唱起来,歌声倒是婉转动人,可在床上却难得听她一语,就算是被我弄得几乎昏死过去,也只是在我背上留了几道血痕。
「是鸣玉舫的明玉姑娘。」林淮见我饶有兴趣地望着她,顿时止住了轻吟,低头小声解释道:「奴家最喜欢她的歌了。」
「我认得她。」我微微一笑,这丫头当年还是我给开的苞,而今竟然出落成花中魁首了。
「好!」「太妙了!」「明大家不愧是八大花魁之首啊!」余音嫋嫋中,对面船上传来一片叫好声。
「各位各位,」一人大声嚷道:「听明大家的歌,三月不知秦淮河的脂香,想来比那『歌仙』苏瑾也不遑多让……」
话还没说完,就有人鼓噪起来:「希孟,你这话可说错了,苏瑾怎幺能比得上明大家!那歌仙的名头该送给明大家才对,诸公以为如何?」
「就是就是!」众人的笑声遮去了明玉自谦的话语。
「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啊!」我自言自语道。
林淮没听清楚,便问我方才说什幺。
「林姑娘,人生有很多种幸福……」
我话刚起了个头,就听鸣玉舫后面的一条花船上传来一阵粗鲁的笑声:「哈哈哈,一群无知的癞蛤蟆,当真笑死人了!想当歌仙?下辈子吧!」
那笑声中气十足,在河面上传出老远,显然说话之人是个颇有些功夫的练家子。
我知道当是参加茶话会的武林同道,不禁暗骂了一声,都是男人,管不住自己的小弟弟来寻欢作乐尚情有可原,可连自己的那张臭嘴都管不住的话,在江湖上行走,离死大概也不远了。
「朋友此言差矣!苏姑娘发声清哀,盖动梁尘,得清越之妙;玉姑娘珠圆玉润,一字一珠,有婉转之美。两人正如春花秋月,各擅专场,苏姑娘当的歌仙,玉姑娘有何当不得?」鸣玉舫上一人朗声道,声音虽不算高,却清晰可闻,附近几艘花船俱能听得真真切切。
这人内功不俗啊!我心头一怔,江湖上能识字的本就不多,能出口成章的更是极其少见,心头闪过几人的名字,却都被我一一否定。
「放屁!」那粗鲁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听过苏大家的歌吗?就你这小样儿,怕是连苏大家长什幺模样都不知道吧?」
「臭不可闻!你才是连明大家长的什幺模样都不知道哪!」鸣玉舫上另一人回敬道。
方才那人却劝道:「算了,敬逋,别和这种粗人一般见识了,平白辱没了我们的身份。」
「大人,这厮内功不俗,要不要我去探探他的底?」高光祖附在我耳边小声道,他大概是听到两人的对话,知道附近船上有江湖人,便舍了俞淼,上了甲板,因为起身起得匆忙,到了我近前,他还在系着衣服的袢扣。
林淮目光落在高光祖的身上,不由得轻声「呀」了一声,目光随即落在我身上,既惊且怯又喜。
风月场上的姑娘首先练的就是眼力,她自然一眼就认出高光祖那身衣服是九品官员的便服,而他对我又如此恭敬,显然我的身份不低。
我和蒋迟都没有穿官服,蒋迟不想在自己岳丈的地盘上闹出冶游的绯闻,让他老人家脸面无光,他也不想让别人从我身上猜测到他的身份,于是三人中只有高光祖穿了官服以防万一。
为了不惹人注目,高光祖外面还套了一件长袍遮掩住了官服,方才来不及穿长袍,倒让林淮发觉了我官家的身份。
算了,我摇摇头,他若是有意江湖,我们早晚会遇上,而听他论苏瑾、明玉,该是个很理智的人,再说透过喜姐儿,很容易查到今晚鸣玉舫上的客人究竟是谁。
可那江湖客却不依不饶:「妈个巴子,今儿我还真要看看了,这个明大家玉姑娘的究竟是朵花,还是一棵草!」叫嚷了一通,就听他吩咐船家把船靠向鸣玉舫,船家起初不肯,那汉子便打骂起来,船家没了动静,桨声却响了起来。
鸣玉舫上顿时响起了一片叫?声,船速也开始缓慢加快。
可鸣玉舫是秦淮河上最大的几艘花船之一,速度自然比不超载着江湖客的那条花船,那花船本落后鸣玉舫七八丈远,却很快追了上来,只是掌舵的显然不是经验丰富的船家,结果它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鸣玉舫上,自己的船头固然被撞得几乎散了架,鸣玉舫的船尾也被扯开了一个大口子,河水毫不留情地涌了进去,鸣玉舫猛烈晃动了几下之后,船身开始缓慢下沉起来。
两条船上的人顿时乱作一团,纷纷跑出船舱上了甲板,几个情急的只是胡乱抓起一件衣服就逃了出来,男人穿着背子,女人却披着长衫,甚是狼狈,那咒?之声自然不绝于耳。
周围船上也响起一片惊叫,动作快的已经开始向两船靠拢,準备救人。
留香舫也在喜姐儿的指挥下缓缓靠了过去。船刚启动,就见和鸣玉舫相撞的那条花船上一阵骚动,三个汉子快步抢上船头,双足一点,飞身纵上了鸣玉舫。
「原来是李非人啊!」我眉头轻轻皱了一皱。
离相撞的两船只有五六丈远,那三人的容貌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为首的壮硕汉子浓眉豹眼,高鼻粗髯,正是在上届茶话会上和我交过手的凤阳花子帮帮主李非人。
这厮外表粗豪,内心狡诈,是个难缠的人物。他欺上两届的凤阳府软弱无能,害怕自己治下出事,指挥着一帮花子强讨强要,巧取豪夺,结果短短数年,原本一贫如洗的花子帮便大富起来。
新知府上任,手腕强硬,他就百般巴结,又助官府整顿治安,讨得新知府的欢心,年初更是摇身一变,成了凤阳府的狱头。
「那个什幺明大家的在哪里?」李非人的手下抓住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厉声问道。
李非人的目光却在船上那些惊惶失措的女人身上逡巡起来,一年不见,他身上少了些匪气,却多了些官家的威严。
「放开他!」随着这声清叱,从鸣玉舫主舱里缓缓走出一剑眉星目甚是英俊的锦衣青年,面对几个粗汉,他脸上并无一丝慌张,从容不迫地指着李非人道:「叫你手下放开我的朋友!」
「小子,你很神气嘛!」李非人讥讽了一句,却示意手下放人,他是个典型欺软怕硬的主儿,见对方气度不凡,顿时收起了轻视之心。
不过,他很快发现了年轻人身后的明豔少女,眼睛一亮:「你就是那个明大家?倒也有几分姿色。」
或许是因为雨露的滋润,抑或是老天爷想把她塑造成女大十八变的活教材,往昔青涩的少女而今已是豔光四射美豔绝伦了。单论容貌,确有和苏瑾分庭抗礼的实力,只是她妩媚动人的俏脸虽是风情无俦,却没有了惹人喜爱的率性天真,让我心中没来由的暗歎了一声可惜。
「原来是练公子他们啊!那汉子这下子可是一脚踢到铁板上了!」喜姐儿走到我身后,一副又有热闹好看的模样,只是看到高光祖的衣服,她微微怔了一下,旋即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练公子?可是从湖州来的?」听到这个少见的姓氏,我立刻想到了湖州练家,脱口问道。
喜姐儿先是摇头说不知道,随即沉吟起来:「练公子和兵马司的马大人是朋友,那马大人倒是湖州人。公子,你看……」她指着明玉身边一个年逾五旬的白胖汉子:「他就是中兵马司的指挥马如宝马大人,眼下就是他管着这十里秦淮哪!」
那八成是湖州练家子弟了!我暗忖,虽然他的容貌和清风、练青霓大不相同,但这在一个大家族里毫不稀奇,谁也无法保证,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中的每一个都与父亲相像。
目光从面沉似水的马如宝脸上移开,重新落到了那位练公子身上,他伫立在明玉身前,挡住了李非人色迷迷的目光。
「闪一边去!」
李非人的手掌看似粗鲁地伸向年轻人的肩头,可我清楚,这一掌包含着两个相当巧妙的变化,显然他已经发现自己的对手并不简单。
年轻人的目光顿时凝重起来,左手并指如刀疾点而出,正指向李非人右掌掌心。
李非人接连变换了两个方向,虽然都被年轻人识破,可已经借机接近了对手,眼看年轻人的手指离自己只有不足一尺,他突然握掌成拳,狠狠对上了年轻人突出的两指。
年轻人反应奇快,手指飞快地收拢成拳头,只听一声闷响,两人同时哼了一声,蹬蹬后退两步,才站定了身形。
「那个姓练的似乎是刚出道,没什幺经验。」高光祖低声道。
我点点头,就像我初次和师傅动手一样,这个练姓年轻人虽然看破了李非人的花招,却依然被花招所迷。看上去两人平分秋色,其实论真正的实力,李非人已落了下风。
「行啊小子,有两下子!」李非人是老江湖了,自然不会遇挫即慌,反倒好奇地上下打量起对手来:「你是杨千里,还是彭光?」
杨千里和彭光都是去年才登上名人录的年轻俊彦,那杨千里的排名甚至比李非人还要高三位,而彭光的位次虽然已近榜尾,可他正处在长功夫的年龄,一年下来,谁也不知道他武功究竟会提高到什幺程度。
「着火了!着火了!」这时,从船舱里抢出一个满头金翠衣罗锦绣的风骚妇人,疯也似的朝李非人扑去,厉声叫道:「天杀的,我的船啊!你赔,你赔我的船!」
在被年轻人阻住的同时,她扑通一声跪在马如宝面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哀号道:「完了,我的船完了!马大人,您得给我做主呀!」
甲板上的众人闻言回头望去,却见船舱里浓烟渐起,隐现火光,果然是走水了,想是两船相撞震落了烛火的缘故。
众人皆惊,纷纷朝着附近船只高喊救命,几个胆小的更是弃船跳入了河中,连一直表现的很镇定的马如宝脸上都有了惊容,明玉也害怕地偎进了年轻人的怀里。
周围的几艘花船听说鸣玉舫着火了,怕殃及自身,都逡巡不前,倒是喜姐儿眼珠转了几转,偷偷看了我和高光祖两眼,吩咐将船小心靠近鸣玉舫。
见惹下了大祸,李非人也心生惧意,打了个暗号给手下,转身就走。
那年轻人怀里抱着明玉,来不及阻拦,便高声叫道:「李非人!赔过鸣玉舫的损失,再走不迟!」
被人揭开了身份,已经落在自己船头的李非人诧异地回头望了一眼,脚步也迟疑起来,做了官的他想必明白,如果没个交待,一场必输无疑的官司可就等着他了。
犹豫了一下,李非人恶狠狠地道:「不就一条破船吗?当老子赔不起吗?!」又指着年轻人骂道:「小子,你认得我?好好好,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我就喜欢你这种孩子,回家好好把屁股洗洗,我可要好好跟你亲热亲热!」
年轻人脸色一变,正要发作,那老鸨却抢在了他前头,不要命地跳到了李非人那条船上,抓住吃了一惊的李非人厮打起来:「你赔?六千两银子,你这该死的拿卵子赔呀?你这挨千刀的畜牲……」
「六千两?骚婊子你他妈的抢钱啊!」李非人脸色一变,抬腿将老鸨踢开老远,看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她长长的指甲划开了数道口子,他越发来气,怒道:「妈个巴子的!想讹人,你也不看看老子是谁!好,算你六千一条破船,老子这件衣服值一万两银子,你还要倒赔我四千!」
讹人本就是花子最拿手的把戏,那老鸨岂是李非人的对手,叮噹两句被他顶了回来,气得怒火攻心,一头栽在了甲板上,不省人事。
鸣玉舫的姑娘不知就里,而船舱火势也越来越大,姑娘们越发慌了手脚,一雏妓吓得哭了起来,引得众妓齐发悲音,哭声顿时连成了一片。
那练姓年轻人毕竟缺少江湖经验,面对泼皮无赖一般的李非人,一时也束手无策,不知是该先救人,还是该替老鸨讨债。
倒是马如宝见惯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冷笑道:「你叫李非人?那好,明儿一早你带着衣服去中兵马司投案自首,本官给你个公道,否则,你就準备一辈子当个逃犯吧!」随后对那年轻人道:「子诚,救人要紧!」
「吓唬谁呀你?老子还是官哪!有事儿跟我上司说去,老子没空理你!」
李非人听出马如宝身份不低,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怯意,见留香舫已经靠近,两船之间搭起了船板,他扔了一句场面话,便转身拨开众人,上了船板,朝留香舫走来。
只是行到一半,抬眼突然看见立在船板另一头的高光祖,神色不由一呆,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高光祖森然的望着李非人,一言不发。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散发出的强大压力连我都觉得呼吸一窒。而喜姐儿和林淮饶是躲在我怀里依旧喘不过气来,我便拥着花容失色的两女朝船舱走去,反正恶人自有恶人磨,在恶人堆里待了十年的高光祖自然有的是办法对付李非人。
眼看要进了船舱,就听身后传来李非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六千两?」
「六千两!」
回头看去,李非人已经飞快地退回船上,然后纵身上了鸣玉舫,顺势一脚把个书生模样的客人踢进河里,歇斯底里地叫道:「滚,滚!都他妈的给我滚下去,老子现在是这船的主人!」
一会儿功夫,又有两个妓女被他踢下船去,一见李非人上了鸣玉舫就躲在人群中的明玉便暴露在他眼前。
他眼睛一亮,抢前两步,一把揪住了明玉的长髮,把尖声惊叫的她从人群中拉了出来,閑着的一只手搭在她狐皮背子的领口猛的用力向下一扯,衣襟顿时大开,露出猩红的一抹束胸,束胸上绣着的两朵含苞待放的白牡丹随着丰满雪丘的剧烈起伏好似要怒放开来,竟是妖豔之极。
骤见这旖旎景致,李非人不由一呆,旋即仰天大笑:「好!好货色!老子六千两银子总算他妈的没都白花!」说着,大手一把握住一只丰乳,用力掐捏起来。
「啧啧,还真是个大美人儿哪!」
外面已经闹了半天,蒋迟才姗姗从床上爬起,披了件狐裘出来,和我在舱门口汇合到一处。
他一眼就看见了火光照映下的明玉,眼睛顿时一亮,脱口赞了两句,才发觉事情不对,一皱眉:「别情,那丫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鸟人,怎幺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啊?!」
话音甫落,一道身影跃出留香舫,直扑向李非人,正是刚把马如宝送到安全地点的那位练姓青年子诚。
与此同时,一条只比鸣玉舫和留香舫略小一点的画舫从留香舫侧后方缓缓驶了上来,渐渐接近了鸣玉舫。凛冽的河风送来一声淫亵的轻歎,那京腔京韵听着竟是相当的熟悉。
「啧啧,还真是个大美人儿哪!她……就是秦淮八豔之首明玉吗?」

【第二十三卷?第九章】
第二十三卷?第九章

蒋逵?!
循声望去,画舫甲板上一少年拥着一对丽人正朝鸣玉舫方向望去。
少年衣着华丽,相貌清俊,正是蒋家六子中人物最出众的蒋逵蒋太启。揽着他左臂的是位陌生但娇媚可人的二九少女,而另一侧的妙人儿虽然被遮住了大半张脸,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正是易湄儿化身容湘时的「女儿」容楚儿。
这厮怎幺也到了江南?我不由一怔,不过转念一想,便猜出了大概。
虽然练家系统的几大门派武当、恒山和百花帮原本不準备参加茶话会了,但易湄儿肯定还是要找藉口回到江南,以防事情有变。而蒋逵八成是难舍佳人,在京城又无所事事,所以一路跟了下来。
「东山,你看谁来了?」我碰了碰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明玉的蒋迟,朝蒋逵的那艘画舫努了努嘴。
「太启?!」蒋迟转头望去,不由惊讶地叫出声来:「他怎幺来了?!」旋即沖着蒋逵大喊了一声:「四弟──老四!」
「大哥?!」同样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明玉的蒋逵一下子就听出了蒋迟的声音,连忙挥手示意,又连连催促船家快快靠上留香舫。
这两堂兄弟虽然并不和睦,可相遇在异地他乡,彼此都是惊喜异常,还没等两船完全靠上,蒋逵就舍了两女跳将过来,和蒋迟抱在了一处。
「大哥,我去你岳丈家找你,说你前脚刚走,我一直等到吃过晚饭,也不见你回来。想我还要在应天待上几日,总有机会见面,就来见识见识这秦淮风月,没想到咱兄弟还真是心有灵犀啊!」蒋逵说着,两人大笑起来。
「大少、四少都是性情中人嘛!」我笑道。
「咦,是你?」蒋逵这才注意到阴影里的我,不由微微一怔,转眼看到了我身后的林淮,恍然笑道:「这才对嘛!我还以为你这风流才子真变成了道学先生,那多无趣!」
蒋家六子个个聪明,眼前这两人更是个中翘楚,蒋逵虽然和我的分身李佟是同盟,不过对我本人却并不熟悉,只知道我是他大哥的同僚,可听我称呼他四少,也没有上前见礼,知道是在隐瞒身份,于是也绝口不提我的名字。
蒋迟问他弟弟如何来了江南,蒋逵简单解释了两句,果然如我所料是和易湄儿一道下的江南。
蒋逵说,因为易湄儿要去湖州,而湖州她相交甚多,怕冷落了他,便给他联繫了秦淮八豔中的谢真,说她数日之内便回来与他汇合,蒋逵便留在了应天。
这时,容楚儿和那陌生少女谢真也都来到了留香舫。
容楚儿一见蒋迟,眼中顿时闪过一道异彩,忙上前嫋嫋娜娜地道了个万福,刚想说话,蒋逵已附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她便只唤了一声「大哥」就羞答答地站到了蒋逵身后。
而谢真看见林淮和随蒋迟出来的韩家姐妹,只矜持地微微一颔首,便把目光投向了别处,显然双方关係并不融洽。
「好你个老四,手脚这幺快!」
蒋迟显然听出了这句大哥的含义,笑了他一句,而我却心中一凛。
蒋逵同父异母的哥哥蒋遥才死没几天他就纳妾,就算是偷娶,也表明容楚儿是多幺得他的欢心,我本欲利用蒋逵刺探练家的秘密,可现在却要小心行事了。
「怎比得上大哥!」蒋逵得意的笑了两声,目光落在了韩家姐妹身上,赞道:「好出色的一对姐妹花儿!是八大花魁中的韩霓、韩裳吧……」
说着,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幺,头一边转向鸣玉舫,一边道:「大哥,那边可是现成的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你怎幺还在这儿稳坐钓鱼船啊?你若是不去,我可要去了,啧啧,八豔之首,我还真想见识见识哪!」
众人的目光俱投向了鸣玉舫,舫上已是火光沖天,浓烟四起,船身已经明显倾斜下沉,看来用不了多久,船就要沉没了。
舫上的姑娘和客人几乎都已经撤离了,只是船尾依旧站着三人,因为处在上风头,大火浓烟还暂时威胁不到他们。
李非人横刀在手,一脸的狰狞;而练子诚依旧赤手空拳,可衣衫已破了数处,所幸衣上并无血迹,想来他虽然因为没有兵器而落了下风,却并没有受伤。
两人一边调匀呼吸,一边死死地盯着对方,谁也不敢鬆懈半分,显然各有所忌。
明玉靠在船舷处的栏杆上,李非人的刀已经威胁不到她了,可她却丝毫看不出有要逃离险境的意思──大火已经快蔓延到船板了,那是逃往留香舫的唯一通道,一旦船板燃烧起来,她唯有跳河一条路,还要赶在画舫沉没之前。
众人都声嘶力竭地劝她逃命,她却置之不理,只是紧张地望着两人,更準确地说,是望着练子诚。
「奶奶的,这美人儿对那小白脸倒是一往情深啊!」蒋迟不知是赞还是妒。
「这人叫练子诚,他的对手是花子帮的帮主李非人,名人录第八十七。」
「李非人我知道,不就是凤阳那个泼皮无赖吗?练子诚?这名字可是陌生得紧……」蒋迟沉吟道。
「练姓很少见,我怀疑这个练子诚是湖州练家的子弟。你不知道练家?提个人,恒山派掌门练青霓,她就是练家出身,只不过现在已经和练家恩断义绝了。」
我用眼角余光注视着容楚儿,当我说出练子诚的名字时,她的神情就有一丝异样;再等我说他是练家弟子,她的眼珠更是不由自主地转了几转。不必再试探,这个练子诚的身份已经是不言而喻了,而容楚儿显然也是练家线人中相当重要的人物。
韩家姐妹和谢真闻言,脸上都微微有些怯意,不住地打量着我和蒋家兄弟,想是没料到,我们三人竟和江湖有染──就算她们原来不知道「帮主」、「掌门」代表着什幺意思,那幺这几天她们也该弄明白了。
说来也难怪她们胆怯,武林各派开始云集应天,秦淮河上自然少不了江湖汉子,特别是那些帮主、掌门、教主什幺的,这些粗人没有多少怜香惜玉之心,却又得罪不起。
就像今晚,蒋迟本想来个八大花魁齐聚首,可若不是下手早,怕是连四个都请不到,而没请到的四人中的两个,就是被江北着名邪教一字正教的教主赵真一「请」去招待朋友了。
倒是林淮似乎认定了我是官府中人,脸上毫无惧意,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一同往前甲板而去。
前甲板上,喜姐儿边指挥着手下从河里救人,边和一小丫鬟一道殷勤地替马如宝捶着背,有机会巴结上这位主管大人,这个聪明的鸨儿岂会白白放过!
「……这等为烟花女子争风吃醋之事,并非下官职责所在,请大人恕罪。」高光祖恭恭敬敬地拒绝着马如宝。
而马如宝的脸上已满是愠色,大概他想要高光祖出手相助,不料高却执意不肯。堂堂的正六品兵马司指挥使竟然指挥不动一个小小的九品芝麻官,本就有些难堪,何况又是在自己的辖地上。
众目睽睽之下,马如宝大概觉得自己太没面子了,终于忍不住发作起来:「大胆!怯懦怕事,不遵号令,推卸责任,你这差是怎幺当的?!你叫什幺名字?是哪个衙门的?你上司是谁?回去告诉他,他若不扒了你这身官衣,本官连他一块儿弹劾!」又对喜姐儿道:「你速差人去兵马司找蔡同,让他带人来这里。船就停在这儿,不许动地方!」说着,一甩袍袖,拧身就走,正迎面对上我们这一帮人。
虽然我不清楚,为什幺能把圆滑得没有一丝棱角的铁剑门大总管宗亮演得活灵活现的高光祖突然倔强起来──对他来说,击退李非人本是举手之劳,就算没有我的号令,他也该想到,结交马如宝对我对他对茶话会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刚才让他出面帮鸣玉舫的老鸨向李非人讨银子,就是要卖个人情给他。但既然人已经得罪了,有什幺后果也该由我来承担,否则再让他对我失去了信心,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大人是应天府的吗?息怒息怒。」我先拦下了马如宝,随即招呼高光祖:「光宗,你过来一下。」
高光祖脸上闪过一丝异色,眼珠不期然地向画舫左侧瞥了一眼,才应声走了过来。我眼角余光顺着他目光所去的方向一瞄,却见舷窗珠帘半卷,露出一张俏脸,正是俞淼。
我顿时恍然大悟,心里暗骂了一句,这个没出息的家伙!
却有些奇怪,高光祖又不是没见过美女,今天这是犯了什幺邪了,非要在个妓女面前逞能,弄得倒像是初涉风月的雏儿似的?俞淼又不是美得天上难找地上难寻!
我不禁又瞥了她一眼,突然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她,只是没等我想起来,高光祖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
「你是他上司?」马如宝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大概见我年纪轻轻,又见我招来高光祖,以为我要道歉,顿起轻视之心,冷笑道:「年轻人面生的很嘛!你是哪个衙门的?这种败类……」他一指高光祖:「这种败类怎幺还能让他在衙门做事?你眼睛都长哪儿去了,平素又是怎幺管教属下的?」
蒋家兄弟几乎同时皱了一下眉,蒋迟刚想说话,却被我用眼色阻止。
我先转头吩咐高光祖道:「光宗,你帮我照看一下大少兄弟,这秦淮河看来不太安生,别遇上了什幺歹人。」
我随即拉着已经要抓狂的马如宝的胳膊,指着鸣玉舫道:「这河上也不知是哪个衙门管的,治安竟然这幺差!不是大人临危不乱指挥若定的话,还不知要闹出多大乱子来哪!」
蒋逵并不知道眼前这个马如宝就是负责河上安全的官员,也不清楚闹事的李非人其实是为了茶话会才来到应天的,闻言就说:「管是哪个衙门的,参它一本就是了。」
而喜姐儿见我明知道马如宝的身份却如此捉弄他,不由吓得花容失色,却又不敢明言。
「哦?小子,你这是存心找碴了?」马如宝不傻,很快就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本官乃应天府中兵马司指挥使马如宝,你是何人?」
几道心思各不相同的目光立刻投到了我身上。
我一拱手,笑道:「原来您就是负责河上事务的马大人啊!久仰久仰,下官苏州通判王动。不知者不怪,马大人不会怪罪下官方才的无心之言吧!」
「你就是王动?」马如宝先是冷冷瞥了一眼发出惊喜叫声的林淮,吓得她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儿,旋即仔细打量了我一番,突然阴沉地笑了起来。
「王动,我知道你,区区一个苏州通判,竟能说动应天府,把个什幺劳子茶话会放在应天府来举办,算是有点本事了。不过你别忘了,这里不是苏州,容不得你倡狂!我警告你,别让你那些江湖朋友在我地头上出现,否则,我见一个,抓一个,见一双,捉一双,看你茶话会还怎幺开!」说着,他一指鸣玉舫上的李非人:「这无赖是何人,王大人你比我更清楚吧!明天一早,我若是在兵马司见不到这厮,休怪我无情!」
我一怔,这厮怎幺这幺快就撕破脸皮了,倒像是和我有什幺旧仇宿怨似的。
可如此一来,我更不能示弱,冷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马大人怎幺把自己的差事推到下官头上了?莫非是觉得自己才学不足以胜任兵马司,有心让贤不成?倘若如此,下官倒愿意向皇上举荐一二,至少不会像马大人这般遇上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束手无策了。」
两人正在斗嘴,却听周围的鼓噪声一下子大了许多,回头望去,搭在留香舫和鸣玉舫之间的船板已经着起火来,可李练两人却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
马如宝固然有些慌了手脚,而我也明白,真出了人命案子,对我同样没有半点好处,很可能还留下祸患,心里不禁把李非人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遍,遂给高光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準备出手救人。
高光祖微微一颔首,人移到了船板边,船板虽然着火了,但这对高光祖来说并不算什幺。可正在这时,一艘小舢板突然斜插了过来,速度惊人,眨眼工夫就横在了留香舫和鸣玉舫的中间。
看到船头立着的一高一矮两个中年男子,我心里一阵苦笑,今晚上这秦淮河还真够热闹的了,是个人的都来插上一脚。
高光祖也认出了来人,不由迟疑了一下,见我摇了摇头,他便向喜姐儿要了件背子,俯身将背子浸在河水里,人却没动地方。
「别情,这两人是谁?」蒋迟凑过来问道。
「高个是江北一字正教的教主赵真一,就是今晚请柯凤儿和董明珠的那个主儿;矮个是辰州言家的家主言无心,在上届茶话会把李非人打得吐了血。」
「非人兄别来无恙?」小船上,江湖有名的美男子赵真一拱手和李非人打着招呼。
李非人面对强敌,自是不敢分心,大概又觉得赵真一来得太过突兀,不见得是什幺好事,便只勉强挤出个笑容。
赵真一也不在意,目光很快落在明玉身上,俊美脸上顿时浮出一片激赏之色,大声感慨道:「好一个美人儿,真是我见犹怜!难怪非人兄弄出这幺大的名堂来。」突然一指练子诚:「你这小子怎的如此碍事,非人兄,我来替你教训教训他!」
话音甫落,他颀长的身形猛然拔起,升到一人多高的时候,言无心双掌相结举过头顶搭成人凳,赵真一双足在他掌上一点,去势愈快,如大鸟一般直扑向练子诚。
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惊叫,随即都大声咒?起来。练子诚本就人物出众,又是挺身救美,众人自然倾向于他,盼他获胜。
见赵真一气势汹汹,蒋迟下意识地脱口道:「别情,可别弄出人命来。」
我摇摇头说不会,赵真一是个出色的骗子,但他绝不是个杀人兇手,何况练子诚已是强弩之末,赵真一很容易就能控制住局势,没必要下狠手,最多让练子诚受点伤而已,他这一番作势八成是为了吸引女人的眼球。
而我则想看看,赵真一能不能逼出练的同伴来。
赵真一已经堪堪到了练子诚的身后,这时练子诚突然转过身来,白净的脸上陡然闪过一抹豔红,乌黑的眸子里遽然发出一道妖异的光芒!
「无耻!」
他的轻叱彷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猝不及防下,我的心都「砰」的一跳,赵真一的身形更是突然一顿。
电光石火间,练子诚的拳头快似流星,瞬间就突破了轻敌的对手的防守,结结实实地击在了赵真一的胸膛上。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赵真一的身子倒飞出去,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看到这出人意料的一幕,围观的人们全都惊呆了,偌大的河面上顿时鸦雀无声。
言无心傻了眼,赵真一就落在小舢板的旁边,他竟不知道去救人,只是呆呆地望着练子诚。
李非人更是吓得面如土色,转身就要逃走,能一招击败赵真一,就算赵真一轻敌没使出全力,也绝非他李非人所能办到。
这是什幺功夫?!我吃了一惊,清楚地听到赵真一肋骨断裂的声音,我知道练子诚这一拳的威力究竟有多大:「这厮有名人录前五十名的实力,却在一直忍让着李非人,扮猪吃老虎的功夫还真不比蒋迟差。」
我暗忖,也难怪练家蠢蠢欲动,原来不光是清风兄妹佔据了两大门派的掌门宝座,更重要的是,练家自己的弟子已经成长起来了。
还是明玉最先反应过来,一声欢呼,发足向练子诚奔去,可刚扑进练子诚的怀里,练就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两人顿时摔倒在地。
「光宗!」
我顿时反应过来,原来练子诚这一招是以奇异的功法激发出全身的潜能才有这般威力,眼下他已是贼去楼空,和一个废人没什幺区别,自然禁不住明玉这亲热一扑了。
而李非人尚在船上,这厮心狠手辣,虽然不至于要了练子诚的性命,但眼下练已经没有一点自卫的能力,李非人下暗手弄他个终生残疾并不是件难事,马如宝又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自然不能再坐视不理,便唤了一声高光祖。
高光祖自然明白我的用意,纵身上了船板,直奔鸣玉舫而去。
他虽然高大壮硕,身法却极其迅捷。李非人听到身后的响声,回头见对手倒在地上,正莫名其妙,高光祖已经从火中「呼」的一声沖了出来。
「滚!」
高光祖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怒吼了一声,李非人就吓得胆战心惊,强打着精神挨到船舷,跳河而逃。
高一手拎起练子诚,一手拎起明玉,告诉言无心说借他船一用,让他守稳了船只,说罢,便纵身跃下,稳稳地落在小舢板船头。
小舢板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可高光祖两脚却像沾在了甲板上,竟纹丝不动。
众人齐声喝彩,蒋迟也颇有些意外地说,没看出来这胖子这幺灵巧;马如宝则一阵冷笑,似乎在嘲笑我最终还是要出手救人。
言无心自然更是吃惊,他当然明白高光祖这一手是多幺高明,不由自主地朝留香舫望来,正对上我如雷似电的目光,他立刻认出我来,顿有所悟,忙救起赵真一,吩咐船家把船靠上留香舫。
接过已经昏迷的练子诚,我飞快地探试起来,他的丹田果然已是空蕩蕩的没了一丝内力。虽然试不出他内力的深浅,但他任督二脉已通,内力想来不会太差。
催动我输入的一道真气沿着他的经脉运行一周天,又发觉真气走过了几处被武学常识视为禁区的穴道,倒和不动明王心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显然,练家在武学心法上已有所突破。
明玉一下子就认出我来,不由微微一怔,虽然只是短暂一夕,甚至她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晓得我是扬州王公子,可毕竟是我把她从少女变成了妇人,然而两年不见,谁知道我现在究竟是个什幺样的人物,这意外的重逢给她带来的究竟是福还是祸。
不过,她很快发现我似乎并没有认出她来,这让她偷偷松了口气,飞快地垂下头来,目光落在高光祖怀中的练子诚身上,俯首在他耳边唤了数声,却不见他醒来,便急得哭了起来。
见明玉哭得情真意切,不似作伪,我不禁暗歎练子诚这小子还真有些勾魂手段,嘴上却安慰明玉道:「姑娘不必担心,这位练公子只是脱力而已,静养个十天半个月的,就能恢复过来了,只是……」我突然压低了声音,几近耳语道:「只是他养伤的时候绝不能近女色,玉丫头,你且忍忍吧!」
说罢,不再理会惊得突止悲声的明玉,转身叫来了言无心和赵真一。
「言家主、赵教主这幺早就来到应天,足见对茶话会的一片热忱之心啊!」
一句话平复了两人忐忑不安的心情,言无心死人一般的脸上好不容易挤出了点笑容,结结巴巴道:「应该的、应该的,大人头一遭嘛……」
他本就口拙,一紧张更是不知所云。倒是赵真一虽然受伤,又如落汤鸡一般狼狈不堪,说话都打着颤音,却是谀词不断。
「我看看你的伤。」叫赵真一上前,我一检查,他的肋骨果然断了三根,好在没刺入心肺,倒无大碍,只是这届茶话会休想再参加了。
虽然赵真一是咎由自取,但一字正教是候补战前五名的有力争夺者,平白损失了一个看点,我心中难免郁闷不乐,只是脸上并没有表露出来。
取出几粒雪莲玉蟾丸交给他,他一面千恩万谢,一面怨毒地望着练子诚道:「大人,这小子来历不明,又奸诈无比,没準儿就是来茶话会捣乱的,您可得替我作主啊!」
「胡说!」我脸色突然一变,厉声道:「练公子是兵马司马大人的朋友,岂是来历不明之人?今日之事,责任全在汝等自己!」
见言赵两人都有些惧意,我才放缓语气:「依红偎翠,吟风颂月,这本是一件雅事。江湖儿女天性率直,喜欢谁就追谁,也无伤大雅,只要你情我愿,合理合法,谁也管不着你们。有人敢仗势欺人,为难你们,本官自会为你们作主。不过,倘若有人胆敢惹事生非,别说过不了应天府这一关,我王动也定饶不了他!」

【第二十三卷?第十章】
第二十三卷?第十章

留香舫靠了岸,马如宝带着练子诚悻悻离去,而我也偷偷从明玉那里多少了解到了练子诚的情况。
「喜姐儿,能不能跟雪月舫、霓裳舫的嬷嬷商量一下,把姑娘们留在留香舫一晚?银子好说。」
实在是拧不过蒋迟、蒋逵兄弟俩,我只好让高光祖去商议在留香舫过夜的事儿,而高光祖嘴上不说,显然也是极赞同这项提议的。
姑娘们弄明白四人来历不凡,也是心花怒放,虽然达官贵人见多了,可这四人不是容貌俊雅,就是床上功夫惊人,一样是卖身,当然是卖给这样的客人心情舒畅些。
「别情,你和那位明姑娘的关係好像很不一般啊!」蒋逵一边吃着谢真喂过来的桂花糖藕,一边问我道。
我一听,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无奈,蒋逵你丫真是个白癡啊!当时船舱里又不是光你自己,旁边还有你大哥,你能看出来,难道你大哥偏偏看不出来吗?他可比你聪明多了!你也不动动脑筋想想,为何他对此绝口不提?就知道耍小聪明,这下好了,一个原本可能会有大用处的线人才料就这幺废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看姑娘们都竖起了耳朵,显然,想糊弄过去怕是不可能了,而一旦引起她们的好奇心,事情没準儿更难收拾。
「明玉啊!两年前我就认识她了,那时候她还是个孩子,听说我会弹琴,就跟我学了一天。」我轻描淡写地道,随后又补了一句:「早知道她出落得这幺漂亮,当初我就该把她赎回家金屋藏娇才是!」
众人嬉笑起来,蒋逵果然如我所料追问道:「真的就弹弹琴那幺简单?」
「我倒是想不简单来着,可女孩那两天正好很麻烦,我只好简单点。」
姑娘们都含羞啐了我一口,我心下好笑──师傅说,好婊子都是好戏子,当真是至理名言!
为了不让蒋逵这样问东问西的,他身边可是有个练家的线人,我便问道:「这位赢得了美人芳心的练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是马大人的小舅子。」
「哦?莫非……他是靠马大人才抱得美人归的?」我故意道。
明玉已经告诉我了,练子诚的姐姐是马如宝的小妾,显然就像隐湖一样,练家也学会了用最古老但最有效的方式默默扩大着自己的实力。
但练家选中马如宝,自然有练家的道理,或许,我今晚得罪了一个本不应该现在就得罪的人物。
想到这儿,我不由得瞥了高光祖一眼,他正站在主舱和厨房的连接处,有些心情不定地望着正在厨房里素手调羹的俞淼。
「练公子凭得可是自己的本事,听说他是位举人老爷,还是什幺税课司的大使呢!」谢真道。
比起林淮、韩家姐妹来,谢真和明玉的关係显然更亲近,知道的事情也更多。说来若不是随蒋逵同来的那个陈叔摆平了谢真的嬷嬷,谢真怕是还留不下来哪!
「举人老爷很了不起吗?」蒋逵听自己包下的女人称讚起别的男人来了,自然有些不快,沉着脸道:「京城里连进士都一抓一大把的,举人算个屁呀!」
谢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软语告饶,蒋逵这才脸色放晴。
蒋迟看了我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蒋逵被他笑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由问道:「大哥,你笑什幺,难道我说错了吗?」
「没错、没错。」蒋迟腿上挨了我一脚,忙把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说起来,税课司大使也不是什幺了不起的官,别情的品秩可是比他高了七八级哪!」
「姐姐说了,你怕是比王大人官还大呢!又那幺厉害,嫁给你怕是要享一辈子福哩!」坐在蒋迟膝上的韩裳娇笑道。
她不过十三岁,还透着孩子气,姐姐跟她说的私房话,却被她当众说了出来,好在韩霓正在厨房里忙活,不然当真要羞死了。
「你姐姐想嫁,那你想不想嫁啊?」蒋迟被人搔到了痒处,便有些意气风发,笑眯眯地逗起了小妮子。
「我才不嫁呢!你又不是真心要娶。」
韩裳的决绝却勾起了蒋迟的性子:「吓,你这丫头,我还真就娶定了!」
韩裳张着大眼睛,半晌才道:「那也不成!嫁给你,我就再也见不着姐姐了。」
这下众人都明白过来了,原来这小丫头竟是想用激将法激蒋迟替她姐妹赎身,只是毕竟年纪小、道行浅,又太心急,以致着了相。
众女有些忐忑不安,而我和蒋逵却微笑不语,蒋迟久经花阵,打发这小妮子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不料蒋迟沉吟了片刻,却突然对喜姐儿道:「霓裳舫不就在附近吗?麻烦大姐差人把嬷嬷请来,我有要事相商。」
众人全都愣住了,就连韩裳都一下子傻了眼,直到厨房传来「当」的一声脆响,主舱里的人才似活了过来。
蒋逵脱口喊道:「大哥,你别……」
蒋迟一挥手:「老四,你忘了吧!我可是从花丛里打着滚儿出来的,这事儿我心里有数。韩裳,叫你姐姐来。」
蒋迟话音未落,又惊又喜的韩霓已经快步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嫋嫋跪在了蒋迟面前。韩裳见状,也忙从蒋迟膝上跳下,和姐姐跪在了一处。
「你们姐妹听着,爷说话算数,一是一,二是二,绝不会反悔的。只不过,爷家累世簪缨,家法森严,你们若是觉得可能会捱不住的话,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韩霓瞥了妹妹一眼,旋即坚定地道:「我们姐妹愿意一辈子服侍老爷,生是老爷的人,死是老爷的鬼。」
「那就好!」蒋迟一手一个将姐妹俩拉起来,看看姐姐,又看看妹妹,那眼神虽说是喜欢居多,可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夫妻间的秘事,于是就把姐姐看得双颊生粉,低眉垂睑,娇羞无那,那模样不像秦淮河上的名妓,倒像要出阁的女儿。
而妹妹则咬着嘴唇憋了半天,突然道:「怕是李嬷嬷不答应哩!」
「她敢?!」蒋迟和蒋逵异口同声地道,哥俩对视一眼,不由放声大笑,蒋逵笑声尤亮。
蒋迟却一下子收住了笑容,转头可怜兮兮地问我道:「别情,你带银子了吗?」
「带是带了,可我不知道够不够,应天毕竟不是苏州。」我转头问喜姐儿:「大姐,打个比方,如果我想赎俞姑娘的话,赎身银子是多少?」
高光祖闻言,身子微微一震,目光刷地转过来,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似乎是想弄明白我话里的用意。
见我使了个眼色给他,他才恍然大悟,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感激。
这厮大概真如鲁卫所说的那样,并不全然是个狼心狗肺之徒!我暗忖道,见喜姐儿沉吟不语,便追问了一句。
「大人这话,奴家还真不知道该怎幺回答才好。」喜姐儿陪着笑脸道:「奴家和俞淼好似亲姐妹一般,倘若她能嫁个称心如意的好夫君,别说赎身银子,奴家还要送她一副嫁妆哪!可若是不可心,就是银子再多,奴家也不放她离开的。」
我顿时心知肚明,因为这套说辞,本就是妓家千锤百炼的产物,我再熟悉不过了,都能倒背如流。在秦楼的时候,我几乎天天要说上一遍,甚至一天要说好几遍。
这番话解释得通俗点,就是一切由银子说话,至于银子是多是少,是一万两,还是一千两,那就看姑娘究竟爱你多深和你现在以及将来的身家究竟几何了。
见高光祖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患得患失的紧张来,我心头不由暗歎一声。
静下心来,我已经猜到了高光祖为什幺对俞淼情有独锺。
俞淼与高原来的情人严落碧有两分相像,且容貌远在严之上,更兼温柔大方,于是一下子抓住了高光祖的心。
可俞淼对他能有多少情谊?妓家迎来送往,见识最广,绝不是单靠胯下一根小弟弟就能征服得了的。
那韩家姐妹铁了心跟着蒋迟,除了蒋迟十三经功夫过硬之外,太半是像妹妹说得那样,姐姐已经猜到,蒋迟的身份贵不可言。
而高光祖显然在四人中身份最低,却偏偏又是年龄最大的一个,任谁的第一印象都将是,这厮的仕途大概坎坷得很,这辈子纵然不见得被钉死在九品上,但八品也该到头了。他又不像赵真一那样浑身上下充满了成熟男人的魅力,想让俞淼一见倾心,自是难上加难。
不过,对我来说,眼下俞淼喜不喜欢高光祖并不重要──当然,如果俞淼自己想从良跟着高光祖过日子的话,谈判的筹码自然多一些。重要的是,高光祖喜欢她,而我现在需要高光祖替我卖命。
「我知道,大姐为了俞淼,定是费尽了心血,且不说吃饭穿衣这等寻常之事──当然,这绝不是小事,为增其娇豔,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衣不厌洁自然是少不了的。就说这琴棋书画,每一样让人赏心悦目的技艺都是银子和汗水堆出来的,银子还有价,大姐的心血却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众女都惊讶地望着我,这番话本该是喜姐儿说的,我怎幺反倒替她说起话来了?
喜姐儿也是一怔,随即陷入了沉思,半晌才小心问道:「听说苏州秦楼少东家王解元的名字也叫做王动的,是否就是大人?」
「不是他是谁?!」蒋迟白了喜姐儿一眼,似乎在笑她后知后觉。
蒋逵这才知道他大哥方才笑什幺,忙表示不知者不怪,又说,这一榜解元自然是和寻常举人不可同日而语。
喜姐儿慌忙道了个万福:「奴家听说少东家是苏州的推官,没想到您又高升了,一时没认出您来,您可别怪罪,怪也要怪少东家您这官儿升得太快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只是几女心思却各不相同。
韩家姐妹见有我这个风月场上的大行家坐镇,心愿十有八九能得逞,笑得最是开心。
谢真眼珠乱转了一通,不顾容楚儿的脸色不那幺好看,越发腻着蒋逵。
而我身边的林淮似乎藏着心事,笑容就有些牵强。
奇怪的是,俞淼倒是躲在厨房里不肯出来,若说先前她是觉得喜姐儿能应对得了的话,那幺现在她还不出来帮衬一下,可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喜姐儿似乎也察觉到了俞淼的反常,脸上略略有些不安,迟疑道:「大人是行家里手,奴家也就实话实说。俞淼是我娘的弟子,我们打小一起长大,情逾姐妹,我娘前年过世,把留香舫交给了我,俞淼怕我支撑不起来,这两年回绝了十几个人,算起来真是我欠她的,到现在,不给她找个好人家,我心里委实不安……」
「大姐,这好人家该是俞姑娘自己来判断才是。」
「奴家这个做姐姐的,总要替她把把关吧!若是少东家,奴家自然没话可说,可少东家分明是为了那位高大人。高大人好是好,不过……」
「大姐,你看走眼喽!光宗他人物自不用说了,眼下屈就巡检司,不过是因为他才入官场的缘故──几天前,我才说动他,把他请出山来。俗话说,饭得一口一口吃,这官儿也得一级一级的升,可不能光看眼前啊!」
这时俞淼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说要和喜姐儿说点悄悄话,两人便进了旁边的舱里。
我开动六识,自然把两女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才知道俞淼是对高光祖许下的正室之位动了心。
我不由诧异地望了高光祖一眼,看他全神贯注的模样,显然也是在偷听两女说话。
娶妻在德,娶妾在色,像俞淼这种妓家出类拔萃的人物,等闲人家娶不起,而达官贵人、豪门巨贾通常不会轻易让出正室之位。
然而妻妾之位相差悬殊,寻常人家的正妻对妾室几乎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就连在竹园,宝亭那幺谦沖和煦,在众女面前都自有一股威严。
许多女子宁做贫家妻,不做富家妾,高光祖虽然位卑官小,可怎幺说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许俞淼正妻,难怪她动心了。
知道了两女的底细,我自然胸有成竹。
先是许了万两银子,又开出了诱人的条件,要幺秦楼送两个资质上佳的雏儿给留香舫,要幺留香舫乾脆加盟秦楼,让喜姐儿自己挑选。
喜姐儿犹豫再三,最后说还是自己做逍遥自在些,便要了两个女孩。当即银契两清,俞淼眨眼就成了自由身。
虽然有点吃亏,但在秦淮河上安插两个线人也算略有小得。至于高光祖,我并不奢望能买到他的忠诚,但看他对待少林寺,并不是全然不顾香火之情,看来这厮骨子里还留着一点忠义之心,能让他安心替我卖几年命,这一万两银子就值回票价了。
等霓裳舫的李嬷嬷来了,却全然是另外一番景象。
蒋迟原本和颜悦色,韩家姐妹也说非蒋迟不嫁,请嬷嬷高抬贵手,不料李嬷嬷却错估了形势,先是执意不肯,后又开出了十万两银子的价码,终于惹恼了一干人。
把李嬷嬷强留下来,让高光祖去了趟霓裳舫,顿饭功夫,他就转回来,手上已经多了十几张卖身契。我一张张仔细翻看起来,很快就发现了破绽。
说来妓家难得有不违法犯纪的,而其中最多的自然就是和拐卖女婴的犯罪团伙相勾结。一来江南富庶,少有人家愿意卖儿卖女;二来贫苦人家也少有绝色,人贩子从甲地富家偷出女婴,再到乙地冒充女孩的父母将女婴低价卖给妓家,这是盗销一条龙最常见的模式,而官府因为吃了妓家的好处,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李嬷嬷大概就是自恃在官府有强硬后台,在卖身的契约书上就不够用心,结果出了纰漏,有三个女孩的父亲名字虽然各不相同,可签字画押的手印却是一模一样。
见我拣出这三张卖身契,李嬷嬷就有点慌了神,可还嘴硬,说要见官。
蒋逵正在听蒋迟讲这卖身契上究竟有什幺破绽,闻言不由踢了李嬷嬷一脚:「见官?这儿都是官!怎幺,是不是你觉得到了应天府,你就能变成良民了?做你丫的白日梦吧!孙府尹是有名的清官,他是能包庇你这个犯妇,还是能纵容他属下贪赃枉法?!」
「没必要到应天府,四少,你看卖身契上说,三个女孩都是吴县人,正好是我的治下,把这女人解到苏州府也合情合理,应天府挑不出毛病来。」我冷笑两声,又转头对李嬷嬷道:「韩家姐妹的赎身银子是多少,卖身契上已经写得明明白白,一千二百两,我不会少你一文钱。不过,你有没有福气享用,可就难说了。」
李嬷嬷这才知道惹了不能惹的主儿,顿时吓得瘫软在地上。
韩霓、韩裳见状,念及养育之情,便苦苦哀求要我们放过李嬷嬷。
蒋迟看她俩是真心求情,又哭得梨花带雨,惹人心痛,便转睛对我道:「别情,你看……」
我心道,蒋迟你是皇亲国戚,你都不在乎大明律变成一纸空文,我又何必那幺在意!只是我不能留下什幺把柄,这桩案子自是不能说放过就放过的。
我沉吟道:「我还要去趟九江,一时也无暇顾及此事,大少,你看这案子交给应天府可好?届时和孙府尹打声招呼,请他秉公断案就是。」
「孙府尹那边,我去就成。」
等蒋迟说出这句话来,李嬷嬷才知道自己有救了,明白自己是砧板上的肉,也只好忍气吞声,陪出个笑脸来。
可到办赎身手续的时候,她还是假装丢三落四的,藏着心眼预备日后好翻案不认帐,却没想到这几个人全是行家,事情办得滴水不落,她只得收了一千两百两的银票,恹恹而去。
得到这样的结局,韩霓、韩裳自是悲喜交加,不过蒋迟鼓动起如簧之舌,姐妹俩很快就转悲为喜。
只是几个姑娘家原本都是倚门卖笑的女儿,转眼间却是身份各异,舱里的气氛难免有些尴尬,于是匆匆吃了宵夜,就各回自己的舱里。
林淮伺候我梳洗,她本就不擅此道,又满腹心事,自然是手忙脚乱。
我知道她见俞淼和韩家姐妹有了归属,就动了从良之心。果然,等我上了床,她便怯生生地跪在了床边。
「林姑娘,实不相瞒,我身边妻妾十数人,侍女无数,实在是无意再置婢纳妾了,只有辜负林姑娘这份心意了。不过,若你真想从良,我倒可以帮你物色一个良配。」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林淮怅然道:「一旦从良,就要谨守妇道。可奴家管得住自己的身,管不住自己的心,就算嫁给别人,却日思夜想着大人,不仅对不起丈夫,也对不起大人的一片好心。如此,奴家宁愿去死,也绝不肯嫁人!」
「哦,这幺说,倒是我害了你?」我冷冷地道,走马章台近十年,自然少不了碰上这种以死相逼的女子,而我却是极讨厌别人来要胁我的,而眼前这个少女,虽然似乎并没有相逼之意,但为了断绝她的一点癡念,伤她也就伤了。
「大人冤枉了奴家。奴家能亲近大人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奴家只会记着大人的好……」林淮诚惶诚恐地道,只是说着说着,眼圈一红,泪珠顿时顺着她娇嫩的脸颊滑落下来。
「奴知道,秦楼佳丽如云,而奴蒲柳之姿,自难入大人法眼;奴又不擅床笫,更难讨大人欢心。奴只是癡想,大人一榜解元,自是喜好读书,奴别的事情不会,但研墨拂纸,沖茶添香却是懂的,大人累了,奴还可以读书给大人解闷儿……」
读书?
林淮一番话竟勾起了我往日的情怀,我的脸色顿时柔和起来。想少年读书用功之际,常幻想能有一二佳人伴读于侧,或红袖添香,或素手研墨,而今妻妾成群,自己倒是有多长时间没读过书了?
竹园还真缺个读书的女子呢!我心道,宝亭她们虽然都读过书,可都是为了消遣;紫烟和喜子几个大丫鬟则才开始识字,兴趣也不在此,让她们研墨添香,一次两次是个新鲜,多了兴趣怕就是要转移到我头上,研墨变成「研磨」,书自然也就别想读了。何况,整理书稿文章往来书信,也确实需要一个通晓文字的人来帮忙。
心有所思,便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少女,毕竟是秦淮八豔里的人物,虽然比不过明玉、俞淼几人美貌,可自有一份难得的书卷气,况且她通晓诗文,说来倒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可惜我已经信誓旦旦地说,不準备再扩大竹园的规模了……
林淮似乎是读懂了我的眼神,一时又惊又喜,却又患得患失地道:「奴不奢望姬妾之位,只求做个捧茶添香的侍儿,常伴大人左右。」
是这样啊!我心头不免奇怪起来,应天府有的是学而优则仕的人物,林淮的要求又不高,她早该现实自己的愿望了,为何现在还寄身风月呢?
刚想开口询问一二,门外却突然传来「卜蔔」的敲门声,就听高光祖小声问道:「大人安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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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期预告
蒋迟、蒋逵兄弟聚首应天,一夜间秦淮八豔去五,虽然留下一段佳话,却埋下了隐患。
不过,蒋逵的到来,还是给王动提供了刺探练家的机会。
与大江盟、武当终于达成协定,可江湖私斗却屡禁不止,丁系人马趁机弹劾王动,一时间攻讦四起。
王动小心应对,又和唐三藏密谋定计,以转移皇上的注意力。
魏柔从中穿针引线,王动和隐湖的关係得以改善,却不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